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章31上:论功赏吹角击鼓,说恩情刺血寻梅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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十月下旬,朝廷便收到了马举攻拔濠州的捷报,徐州之乱平定。十一月十四日便是懿宗皇帝的千秋圣诞,再接下来便是春节、上元灯节,长安城中天气越来越冷,喜庆的气氛却越来越浓烈。

李漼在得到捷报的第二天便在大明宫宣政殿受了文武百官的朝贺,当殿传下恩旨,奖励将士,抚恤伤亡。赦胁从之徒,一切不问。蠲免徐、宿、濠、洒等州的两税以及诸色科役色役,令各镇各州各县招辑、存抚流亡百姓,使安生业,并遣右散骑常侍刘异、兵部郎中薛崇往宣抚。然后,对参与徐州一役而尚未叙功的将帅进行了升赏:

以徐州南面招讨使马举为检校司空,镇淮南;以徐泗行营都招讨使康承训为检校左仆射、同中书门下平章事,徙镇河东;以徐州北面招讨使曹翔迁检校兵部尚书,徙镇徐州;以徐州西北面招讨使宋威为右武卫上将军;以泗州刺史杜慆为义成节度使,以泗州判官辛谠为亳州刺史。又赐和州刺史崔雍自尽,家属流康州,兄弟五人皆远贬。

朝野上下对崔雍得罪还是颇感意外的,毕竟事出非常,之前市井可传说崔雍父子在徐州曾谋刺庞勋来着,其从曾祖父崔玄晖有复辟大功(注:神龙政变,拥立中宗),且博陵崔氏,乃士族之冠,宗族门人遍布中外。他的不说,路岩之恩公崔铉便与崔雍同出博陵大房!议论未息,崔铉便罢了镇,徐商出镇荆南,刘瞻领了中书侍郎。

另一个意外便是朝廷对马举之赏竟在康承训之前,以情理而论,康承训为“都招讨”,徐州既平,则当论首功;以事实而论,马举始终是以偏师敌偏师!康承训虽带了平章事,仆射比司空可足足差了三阶!(注:司空正一品,仆射从第二品)而重要的是康承训乃杨玄价兄弟所举,马举虽出身神策,却是以南衙诸卫将军受命出征的。如此一来,倒是南衙压了北司一头,能压这一头倒是好的!

新入翰林院的韦保乂也听闻了这些议论,无论对于前者还是后者,他都觉着不好,因为在这些物议声中,人们总会将这些乖违、惊异之处推到他兄长身上,似乎一切朝政都出于他兄长与路岩之手,而让他忧心的是事实似乎确实如此!同样作为势门子弟,对于崔雍开城纳贼的行为虽然不齿,但是在情感上他还是愿意选择宽恕的;对于抑康承训而扬马举,他更是无法理解,北司势大,杨玄价兄弟贵重如此,何苦去薅恼!兄长乘龙九重之上,似乎有些忘乎所以了!他一直想寻机会进几句忠言,却不得间,翰林院也好,兵部也好,都非说话之地,回到宅中又不是在内宅陪侍公主,便是在中堂接延宾客。兄弟俩真正清静相处的时间便只有上朝出宅前的阶前一唔!

这天晚上送走了宾客,韦保乂才要说话,公主便使人来唤了,韦保衡倒站着不动,问道:“你嘴里有话?”

韦保乂不敢留,只道:“有话,改日再说也不迟的!”

韦保衡一笑,便对婢女道:“回复公主,我与小叔吃杯茶便来!”

便回中堂榻上坐了。韦保乂坐在侧榻上默了一会,才道:“哥,陈蟠叟远贬爱州,朝野物议大坏!”

看了他兄长一眼,接着道:“多以为直言得罪,归咎于路相!”

韦保衡道:“汝以为如何?”

韦保乂道:“十目所视,十手所指,人言可畏!”

韦保衡一笑,道:“汝欲我畏之耶?”

韦保乂一顿,道:“便是此事不足畏,崔雍之事不足畏,抑康扬马之事岂不足畏?”

韦保衡不由地蹙了眉,道:“蕴行,将话敞开说!”

韦保乂咬了咬牙,站起来道:“哥,路相不可与,北司不可争,皇恩不可恃,骤贵不祥,高明之家,鬼瞰其室!”

韦保衡一时竖了眉眼,待发怒,却又笑了起来。韦保乂抹着泪道:“哥,弟实有此忧惧,路相今日所为,与杨收何异?一日得罪,兄长安得无事?”

韦保衡收了笑,道:“你忧什的?陈蟠叟是圣人下敕所贬,崔雍是圣人下敕所诛,抑康扬马是路相的主张,圣人不言,我自然无话,我乃天子婿,与谁作党?与谁相争?谁又敢相害?”

笑笑,问道:“可还有话?徐商出镇?刘瞻入相,曹确、徐商便有人得罢,路相顺时一推,天子南都,又不亏人!”

又道:“待我做了宰相,你再来忧惧不迟的!”

韦保乂一时倒不知说什么了,抬抬手便要走。韦保衡却又唤道:“南诏入寇一事,可知道了?”

韦保乂摇头,他今日没有去兵部,一直在翰林院的。韦保衡叹声道:“当知之事不知,当忧之事不忧!据定边军报,十月初,南诏王酋龙倾国入寇,自引数万众已击破董舂乌部,现在还不如何了!圣人千秋在即,却闹出此事来!”

韦保乂道:“去年置定边军不正为此?当无大事的!”

(注:治所在嶲州,嶲音西)

韦保衡道:“你可知董舂乌在何处?嶲州又在何处?我日间在兵部伙着刘汉籓看了半天舆图,事情恐非窦滂所能了!”

韦保乂要细问,见公主贴身婢女青鸾过来了,流矢低头便走。(注:兵部侍郎刘邺,字汉籓。窦滂乃定边节度使)

这婢子脸上便有了笑,道:“二相公乖觉,相公却还作呆,殿下都等急了!”

韦保衡揖了下手,便随着走。这婢子是淑妃娘娘身边遣下来的,分量可重。转出来,廊子上便有一线灯笼在候着了。这宅子修得深广,门廊曲折,到了玉叶堂,身上也生了冷。侍婢红蕖迎着道:“相公回得好迟,殿下耐不过,先睡下了!”

韦保衡揖道:“可说了什?”

红蕖道:“有的,相公睡下时得唤殿下一声!”

韦保衡谢了,先蹑着脚往卧内望了一回,又蹑着脚出来,在外间梳洗换衣毕,才掀帘入帐,轻轻缓缓地在公主身边躺下了。

这帘是却寒之帘,帐是连珠之帐,床是琉璃玳瑁床,褥是龙凤罽褥,被是神丝绣被,枕是七宝鹧鸪枕,妻是金枝玉叶妻,韦保衡睡在此间,心其实从未安乐过,不是因为什骤贵不祥,也不是患得患失,更不是公主骄横,而是心事大违!城南韦杜,去天尺五,他自少年读书便慨然以天下为己任,自信功名出笔下!中进士之年,他与萧遘、裴渥等题名雁塔,志欲追裴、李而上之!(注:裴度、李德裕)攀龙附凤之事,又何曾在心目中!昔之昂昂公子,竟成今日琐琐姻娅,为同年所嘲,为世人所讥,他这心又如何安乐得起来的!

第二天五更不到,韦保衡便醒了,公主紧紧地依搂着,他一动,公主便动了。珠帐生光,不烛而明,韦保衡将脸贴过去,轻声问道:“殿下可醒了?”

公主摇了摇头,挨得更紧了,好一会才缓缓道:“你不唤我,有几句话都记不起来了!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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