宋文廷宽阔的胸膛剧烈起伏着,面上阴云密布,压抑已久的雷霆之怒就要掀翻屋顶。忍了又忍,方沉声问道:“韩老板这是何意!莫非真跟钱过不去?”
他拍案起身,也是条七尺昂扬的汉子。虽有了把年纪,戎马生涯里历练出的架势不坍,仍能看出当年矫健。可韩宣怀只一句话,就让他熄了火。
“回去问问你那宝贝儿子宋长卿,到底是谁在跟老子的钱过不去!”话罢,再不愿浪费口舌,扭头对老六暴喝:“送客!”
宋文廷头昏脑涨被“请”出太白厅,脚底如踩云雾。身后传来幽幽琵琶声,老六唱起了《琵琶行》:“商人重利轻别离……”
候在车旁的唐管事也是刚得知到百乐门被枪战毁于一旦的消息,见老板一脸沉肃从茶楼走出,对这场会谈的结果便猜了个八九不离十。
宋文廷一言不发,铁青着脸上了车。唐管事吩咐司机开稳点,小声道:“少爷他……”话吐了半截,被宋文廷挥手打断:“别在我面前提这个逆子!”
宋长卿在枪战里受了伤,被送往英租界圣心医院,还不知什么情况。可宋文廷暂且顾不上这些,臭小子不知天高地厚四处惹祸,让他吃点苦头学学乖也好。
商海博弈,向来利字当头,算起账来亲兄弟也是说翻脸就翻脸。断人财路等于杀人父母,他千算万算,算不到祸起萧墙毁在亲儿子手里。在姓韩的身上耗费了无数心血,肉包子打狗一去无回,是彻底付诸东流。
韩宣怀砸在地上的,不是一杯茶,也不仅仅是宋文廷舍出去的一张老脸。对方的意思很清楚,覆水难收。
这年天寒得早,那点初冬的残阳阴一阵晴一阵,像搁久了的血,泛出陈旧褐色。
窗外报童吆喝声远远传来:“号外!号外!上海纱布交易所新任理事长大选啦!先生太太来一份好伐?”
算算日子,距大选之期不过五天。宋老爷子憋着一股气,硬是没来医院露过脸。可不管怎么说,这毕竟是宋文廷膝下独子,同孚商行的少东家。哪怕孤零零躺在医院,也没人真敢给他苦头吃。
宋家佣人跑马灯似的前脚走了后脚到,送衣送袜连汤带水,礼物堆得快与病床齐平。头两天光是应酬巡捕房的同事也忙得昼夜打转,没有半刻安宁。
待闲杂人等都走清光,探员冯文才长嘘一口气,顺手拿过桌上的水果削起皮来。那天在百乐门,就是他守在外头安排接应。事发突然,谁也没想到会闹得那么不可收拾。
冯文才是个仔细人,眼尖手稳。灵巧的刀工把梨皮削成粗细均匀的长条从指缝蜿蜒而下,没有一个断口。
宋长卿盯着那梨皮沉思片刻,还是忍不住开口问道:“秦帮走私的案子,上头什么打算?”
“还能怎么样,闹得那么大,就算官门有人打点也摆不平。秦二爷受了伤,司机被爆炸的玻璃给当场削去半张脸,就没跑成。手底下几个管事的都抓了,该吃牢饭吃牢饭,枪毙枪毙呗。”
宋长卿松口气:“总算没白忙活一场,这下有了结果,省得老跟个事儿似的悬着心。”
冯文才瞪他一眼:“我的宋大探长,你这心是不是放得太早了点儿?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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